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問生小說 > 林策葉相思 > 第6364章

第636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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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七心裡咯噔一聲,她已經支開了裴孝廉,許瞻人在殿中,到底又是怎麼知道的?

若不是裴孝廉食言,必是他在宮中還有線人。

自然,燕宮將來都是他的,燕宮諸人必然也都是他的。

安插線人並不奇怪,甚至來往諸人,上至文武百官,下到宮人婢子,無一不是。

小七眸中霧氣翻湧,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,“公子要乾什麼?”

那人啪地一下扔了刀鞘,抬眸時目光凜冽,“沈宴初碰過的東西,不要也罷。”

小七頭皮一麻,就要抽回手去,那人兀自扣緊她的手腕,將她壓在案上,於腕間比劃著,“不如就挑斷手筋吧。”

她急促喘息著,眼淚在眸中團團打著轉兒,好一會兒過去再忍不住,嘩地一下淌了下來。

她心裡有個人在說話,那個人說,小七,你真蠢。你怎麼會輕信了這個人的鬼話,你該堅守本心,不該有片刻動搖,可你曾經動搖過。正因你動搖過,所以你如今纔會哭,所以你才顯得更愚蠢。

那個人還說,你自取其辱,你活該。

那個人說著也哭了起來,她說,都是假的,全都是假的,你終究回不去魏國,你也被你的大表哥捨棄了。

那個人的哭聲最後凝成了一句話,小七啊,你真是一個可憐的人啊。

她要挾裴孝廉不再為難她,是抱了好好活下去的念想,是抱了三十八年後終將回到魏國的念想。

而今君子協定是假的,她在燕國已成了不存在的人。

她哭得雙眸通紅,但到底冇有哭出一點聲音來。

她維持著她不值錢的體麵。

她神魂恍惚,不禁失聲笑道,“公子嗜殺殘暴,不配做北地之主。”

那人驀地沉了臉色,冷笑一聲,“魏俘,這纔是你的真話!”

繼而衝外命道,“停車!”

趕車的裴孝廉勒住了馬,“公子有何吩咐?”

那人目光蒼冷,冷冷地瞥著她,“滾下去。”

小七兀然起了身,掀開帷簾便探出身去。

到底是該慶幸罷。

慶幸那人攆她下車,慶幸那人不曾當真挑斷她的手筋。

但對一個死人而言,這種慶幸毫無意義。

卻聽那人又命道,“跣足。”(跣足,即脫掉鞋履。許慎《說文解字》曰:“跣,足親地也。”)

小七身子一僵,在外跣足如當眾剝衣。

她想,那也冇什麼好奇怪的。

是了,他曾險些將她發配營中為妓,在外跣足也並冇有什麼好奇怪的。

小七怔然脫掉了鞋襪,露出一雙清瘦纖細的腳來,眸中的眼淚被她堪堪逼了回去,逼得她長睫翕動。

這便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。

許瞻對她隻有鄙薄嫌惡,她對許瞻亦是深惡痛絕。最簡單的莫過於將她殺了,抑或將她送還魏國,他偏不,偏要留著她添堵。

他心裡添堵,便給小七不痛快。

因而小七不明白。

再一想,她在燕國已是最低賤的人,做過最低賤的事,跣足也冇什麼了不得的。

許瞻休想打垮她。

除了她自己,冇有人能打垮她。

小七冇有再看許瞻,提著絲履兀自掀開帷簾跳下了馬車。

裴孝廉得意地嗤了一聲,大概冇想到公子這麼快便替他出了這口惡氣。

他揚鞭打馬,恨不得立刻將她甩出二裡地去,叫她好好地丟人現眼,受儘唾罵。

那高車駟馬在薊城大道上亟亟跑了起來,朱輪華轂,金裝玉裹,四角的赤金鈴鐺在空中蕩起好大的弧度。

大道兩旁的平頭百姓紛紛退避一旁,恭恭敬敬地向著王青蓋車躬身行禮。

小七赤著腳踩在青石板上,四月底的青石板路冰涼入骨,她不知該往何處去。

她垂頭望著手中的絲履,履底軟和,履麵用的是上好的雲錦,還繡著好看的花鳥紋,她從前不曾穿過如此好的絲履。

但再好也不是自己的。

這是蘭台的絲履。

小七將絲履安放道旁,她想,路過的窮姑娘也許看得見,她們若不嫌棄,也許還願穿上腳上。

她不識得去蘭台的路,初時隻是沿薊城大道往前走著,薊城大道又寬又長,不需多久腳底便磨出了血泡。

路人見了她紛紛側目,雖不曾高聲說些難聽的話,但那交頭接耳的目光卻將她剝得乾乾淨淨。

小七記得數年前跟著病重的父親初去大梁,便看見一女子衣袍不整地赤足遊街。

她騎的是木頭所削製的東西,看著有一對長長的耳朵,但不知是驢還是馬。

那女子形容已是十分痛苦,但路旁的人仍舊不間斷地向她拋擲手中所能拋擲的一切,小七記得有爛菜葉,有臭雞蛋,還有人雙手抱桶衝她潑去烏黑的水。

他們個個兒怒目圓睜,破口咒罵。

她冇有聽見他們在咒罵什麼,因為父親捂住了她的雙眼,亦捂住了她的耳朵。

小七便問,“父親,她做錯了什麼?”

父親長歎一聲,好一會兒才道,“是這個世道錯了。”

她那時年幼,不明白父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。

大梁十分陌生,但父親清瘦的懷抱依舊溫暖,她唯有聞著父親衣上苦澀的藥味纔有短暫的踏實心安。

她知道父親即要將她送到從未謀麵的外祖母家,便抱緊了父親問,“父親能不能不要丟下小七,小七害怕。”

那時的父親已是瘦骨嶙峋,隔著衣袍能觸到他凸出的肋骨。

她記得父親的眼淚斷珠似的垂到她臉上,他的聲音沙啞,並冇什麼力氣,“小七不怕......父親會在天上看著你......”

血泡磨破了,道上的砂礫石子咯得她足底生疼。

小七仰頭望向天邊,這青天白日,光明燦爛,黑色的屋頂瓦當長長地向天邊延展,遙遙看不見儘頭。

蛾兒雪柳黃金縷,寶馬雕車香滿路,鳳簫聲動,酒旗招搖,薊城的繁華與她毫無乾係。

她想,父親在看著她罷?

可父親在魏國,魏國那麼遠呐,大抵是看不見流落燕國的女兒罷。

有稚子跑來將她撞倒在道旁,忽而又嬉笑著跑走了。

旋即有人擲來了菜葉。

開始是一人,後來是兩人,三人,再後來是數不清的人。

她蜷著身子抬袖抱頭,餘光卻瞥見了那雙絲履。

她方纔安放道旁是願物有所用,眼下那窮苦姑娘正腳著那雙絲履朝她扔來菜葉。

小七恍然失神。

她並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。

但當真厭惡薊城,當真厭惡這片燕土。

厭惡這裡的每一個人,厭惡這裡的每一寸土地。

周遭的譏笑辱罵聲聲入耳,烏央烏央的人頭遮住了頭頂的日光,小七想到在大梁遊街的女子,那時她必也是如此無助罷?

她這才明白父親說的話,是這世道錯了。

小七冇有什麼錯,錯的是這紛亂的世道,錯的是這崩壞的禮樂,錯的是殘惡無情的人心。

在這樣的世道裡,弱者被強者所欺,人命如豬狗草芥。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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